第五十二章
清晨,天还没有大亮,冬儿还在熟睡,芸香穿好衣裳,悄声出屋,轻声开了跨院的小门,探了半个身子出去。时辰还早,巷子里静悄悄的。不放心,又虚掩了门走出去,站在巷口四下望了望,大街上也见没什么人影。
松了口气的同时,不安与焦虑又增了几分。
转身回家,把门栓插好,在炕边心不在焉地守着冬儿坐着,直到听见前院爹娘起身活动了,才去前院灶房做饭。
那日之后,她让干爹干娘带着冬儿去临县的一个远亲家避了些日子。他们起初不同意她一个人留下,她好说歹说才说服了老两口,只是他们走后,冯寄生连个人影儿都没见。
芸香知道冯寄生不可能放着银子不要,除非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。棍子悬在头上的忐忑,比直接砸下来更让人揪心。
因挂着芸香,陈氏夫妇带着冬儿出去避了一个来月便回来了,想着这么长时间,冯寄生也应该拿了钱走了。回来听芸香一说,才知道他压根儿没出现,老两口儿也觉得奇。三人商量琢磨,会不会是容家那边先一步找到冯寄生,给钱打发了。
芸香觉得这种可能大些,虽然自己当日向容家大爷要了二百两说是去打发冯寄生,但她知道自己骗不过大爷的那双眼,她不过是想借着要了这二百两,彻底断了她和容家的恩怨与情分,让容家的人不必再觉得对她有所亏欠。
她对容家在润州惹得官非知道得不多,但也从腊梅姐那儿听了些,容家当日就是受阉党所害,压着二爷在牢里,以此吸容家血。至于罪魁祸首到底是不是那冯太监,腊梅姐没多说,她也没多问,但既是阉祸,总会有所牵连。
虽然事情过去这么多年,冯太监那一伙人或许早就把她忘了,但她自己却总觉得不踏实。
容家因阉祸糟了这么大的劫难,她不想再给容家惹去什么麻烦。她对容家大爷说了自己的过往,也是知道即便大爷再慈悲,再念旧情,还是懂分寸,知进退的,容家的安危荣辱在他那儿才是最最紧要的,不用她多说。
而且,很多话,她对容少卿开不了口,只有让大爷去说。
事实证明,她的决定是对的,那日以后没再出现的,不仅仅是冯寄生,还有容少卿。
她曾想过,容少卿听了那些事会回来找她,或许会质问她为什么不与他说,又或者他来了,却根本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,就站在她面前满脸怜惜愧疚地看着她,或许还会握着她的手,抚抚她的肩,抱抱她。
不论怎样他的怜悯与自责,她都不想看到,所以现在这样是最好的。
等过一段时间,待他把她放下了,再见面,还能像什么没发生一般自在相处。本来他们也不是一路人,只是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总是作弄人,一次两次地把他们捏在一处。
对于冯寄生的消失,陈氏夫妇还会在不当着冬儿面时与芸香念叨两句,相互分析琢磨一番,而对容少卿父子的一去不返,老两口都很有默契地,谁也没在芸香面前提过,就好像他们从来没住过,只是陈张氏还是会瞅准芸香没在旁边的时候,去容少卿的那个小房间打扫打扫。
不与芸香开口提,老两口私下却是念叨的。多半是陈张氏先开口嘟哝着日子,“这也走了一个多月了,怎的真就连个话儿都没有……要说嘉言爹也不是个傻的,怎的不知道甭管芸香说了什么,都是故意气他的,不是真的当真了?还是……真有什么别的心思……”
“就是有什么心思,也不能连个话儿都没有啊,让腊梅姑娘来带句话,就说爷儿俩都好,让咱们别惦记也好……这些日子了,什么动静也没有……”
陈伯不言语,陈张氏也不在乎他应不应,只管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,有些委屈,“还有嘉言……在跟前儿的时候,姥姥姥爷叫得多亲哪,这一跟着爹回去,见着奶奶,就把姥姥忘干净……可见谁家的孩子还是谁家的孩子……”
陈伯闻言,啧了一声,依旧没多说什么。
陈张氏也是明白他的意思,沉声片刻,唉了一声:“我说这话也是屈心,这不就是想他吗……嘉言不是那样的孩子,嘉言爹也不是,就大年三十儿那晚上,下那么大雪,深更半夜地爷儿俩还受冻摸黑儿地回来跟咱们过年,就知道是仁义的孩子……”
提到旧事,陈张氏又有些伤感,也不过就是前不久,一家子还热热闹闹的,如今这对父子一走,家里一下子冷了下来,又因又冯寄生这事儿悬着,这心里总是没着没落的。
陈张氏与相公说完这话,又过了几日,到底把容嘉言盼来了。
最先听见声音的是冬儿,正在院子里玩儿泥,忽说听见马车声了,准是爹爹和哥哥回来了,说完就撂了小铲子往外跑。陈张氏紧着追出去,以为他是想哥哥想得紧以致生得幻觉,待跑出去才见巷口真的进来一辆马车,定睛一看,可不正是容家的那辆,容嘉言的小脑袋从立面探出来,亟不可待地向这边挥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