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一章
芸香问冯寄生是不是到路上打劫去了,可又想那是半夜,应该也不会有人带着这么多的银两赶夜路。再问他是回沐阳城,抢了什么铺子?可看他兜子里一个一个的大银锭,也不是随便哪个店铺或人家就能有的。想起他之前的不甘心,琢磨着是不是去而复返,直接摸了回去。那个冯太监的私宅存着这些银锭倒不稀奇,冯寄生又在那儿住了好一段日子,总比去陌生人家偷盗更顺手,只不过他们好不容易从那儿跑出来,怎又能回去自投罗网呢……
可不论芸香怎么问,冯寄生始终没告诉她,他那一袋子的银锭是哪儿来的。问他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,他也答得含糊,只说别问了,反正不是杀人越货。
他的话,芸香并不敢笃信,因为他自己身上没受一点儿伤,衣服上的血迹却是好大一片,从外到里都浸透了,袖子上还有溅上去的血点子。要是这血是一个人的,即便没立时死了,这么多的血流出来,怕也活不长久。
不单是她这么想,四儿醒来后见着冯寄生的第一个反应,也是吓得啊了一声,随即忙捂了嘴,满脸的惶恐,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时刻黏在芸香身边,不敢离开一步,好像生怕一旦落单,就会被冯寄生杀了灭口。
冯寄生走远去方便的时候,四儿也会怯生生地捏着芸香的胳膊,但她什么也不敢问。也不用她开口,只是恐惧不安的眼神,芸香便能明白。她也只能拍拍她的手,安慰她没事,实则自己心里也怕,开始重新打量冯寄生这个人。
逃出沐阳,三人一路向北走。起初都是走小路,偶尔路过村落便去买些吃喝,晚上就寻个山洞,或是林间猎人休息的破屋过夜、如此过了七八日,别说芸香和四儿,连冯寄生都有些挨不住了,这才开始走有人的村落或镇子。
虽然冯寄生怀里揣着钱,但一个个都是崭新的大银锭,怕人起疑,并不敢拿出来用。好在芸香早时未雨绸缪,当初在沐阳偶尔逛街时买了些小首饰,也只是为了逃出来后,能换钱傍身。芸香让冯寄生把那些首饰拿去换钱,冯寄生当了钱回来,拍着怀里的钱袋与芸香信誓旦旦地保证,待他们安定下来,一定给芸香买更多,更值钱,更贵重的首饰。
三人就这么逃难似的出了润州地界,见无人追上来,才慢慢松了口气,但仍不敢往人多繁华的地界去,总是绕着走些偏远的村镇。
冯寄生也开始敢拿了银锭出来花。第一次是在某个镇上的小馆子,三人原本只是想吃碗面。巧得旁边也有一桌,两个大男人要了五六个菜。因为不敢使银锭,芸香三人这一路上都是能省则省,很久没吃荤腥了,这会儿看着人家桌上的大腕炖肉难免眼馋。
冯寄生抬手想叫店小二给他们上一份,被芸香拦下。冯寄生说怕什么,又不是没钱。芸香知道他是说那银锭,但她觉得那银锭来路不明,并不敢用。或是两人为了一碗炖肉拉拉扯扯地不爽利,看在店主眼里便觉得他们囊中羞涩,又见三人一桌狼狈,还有个孕妇,便生了恻隐之心,送了一小碗肉给他们。
芸香念得人家的好,但也不好意思白吃人家东西,连忙婉拒道谢。但店主一时的好心,却堪堪戳中了冯寄生的软肋,觉得店家是施舍怜悯,瞅准他没钱买肉吃,是看不起他。冯寄生也跟着道了声谢,但脸上却没笑模样,从怀里拿出钱袋,掏了一个银锭出来递给老板,阴阳怪气地说:“身上带的散钱不够,不知这个您收不收。”
店主自然明白他的意思,也只讪讪一笑,收了银锭去剪。
过后芸香与冯寄生说,他适才没必要那样对人家店主说话,人家也是好意。
冯寄生说你觉得谁都是好意,实不知这世上的人就只认钱,你看我拿了那银锭给他之后,对咱们是不是马上变得殷勤了?
芸香见没法与他讲理,也便无奈不说了。
自从花了这第一个银锭,冯寄生便彻底放开了顾忌。给自己、芸香和四儿都置办新的行头,旧的那身,芸香要收起来,冯寄生一脸厌嫌地说:“穿了多少日子了,也难怪人家看你没钱,都有味儿了,扔了就得了。”
芸香说:“先收着,都是好料子,又没破,洗洗干净跟新的一样。”
可冯寄生执意要扔,似乎别说穿,只是带了这一身脏衣裳,都有失自己的体面。两人挣了几句,衣服到底被芸香收了起来,讨得冯寄生发一声“你就是穷人命”的叹息。
换了衣着,雇了马车,一路北上,能进馆子吃喝的,冯寄生绝不将就买路边的包子馒头,住店也从来都要顶好的房间。碰见车夫、店家或小二说几句好听的,他心里舒坦了,还要打赏,就为了人家那一口一个爷的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