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六章 疮疤

芸香和容嘉言到家的时候,天色还早。车夫帮着把两个大包袱拿进院里,陈氏夫妇闻声出来迎,几个人站在院子里说了些客气话.陈氏夫妇请车夫进屋喝口水,车夫婉拒说还要急着回去。

众人送车夫出去,遇着邻居家的老人带着孩子在巷子里玩儿,老两口儿便索性带着两个孩子在外面玩儿起来。芸香自己拎着两个包袱回了院中,径直进了容少卿房中。

时容少卿一直待在自己屋里,适才院中的声音似是没听到,这会儿芸香进他屋来,他也头都没抬一下,坐在桌边写着什么。

芸香打开柜子,把容少卿父子的衣服一件件放进去,“太太整理了几件爷和嘉言的冬衣让我捎带回来……这个包袱里的是嘉言小时候的旧衣,太太让腊梅姐帮着挑拣的……”说着解了包袱,拿出一件展开看了看,“这几件足够他穿到明年的,早知就不给他做新的了,腊梅姐的眼睛跟尺子似的,不用上手量,打眼一过便知道尺寸……”

容少卿没应,就好像没看见没听见她一样,依旧低头认真地写着。

芸香把柜子盖上,系好包袱,走到桌边歪头看容少卿写字,“爷写什么呢?”

容少卿依旧没理,他知道她从那边回来,必定有什么话要跟他说。她适才放衣裳说的那两句话,看似随意,无非就是想起个话头,他若应了哪怕一句,她后面的话肯定跟着就是家里如何惦记他,让他回去看看,所以他索性就不理。

只是他这么冷着不理她,她却似乎并不在意,仍靠在桌边安静地看着他,好像还在等着他回话。他知道,她心里明镜似的,知道他的心思却还要往前凑。

别理她,她就自讨没趣地走了,容少卿这么对自己说。

“爷这是给谁写信呢?”芸香往前凑了凑,“还是替谁写信呢?”

容少卿滞了滞,她从旁这么不错眼珠儿地看着他,他着实写不下去。住笔瞥了她一眼,她也看向他,带着分好奇,好像真的只是关心他在写什么,只是温柔恬淡的双眸中,分明透着分坚定,明白地告诉他:你不理我我就不走。

甚至,她明明弯着嘴角,他却自觉在她眸色细微的闪动中看出了一丝威胁的意味:你再不理我我就要生气了。

容少卿缴械投降,却不想输得太难看,没甚表情地怼回去:“你不认字吗?”

芸香笑笑, “爷是诚心拿我打趣,我那哪算认字啊,粗浅认得自己的名字罢了。”说着拉了椅坐下,“爷这是替别人写信吧。”

容少卿撂了笔,索性把信递给她看,“之前高大哥让帮忙给写的信,不想他娘多少日子就跑一趟地惦记,索性顺着她的心思,充她小儿子给写一封家书,说过年不回家了,在外一切安好。”

芸香接过信,粗粗看了看,跟着叹了一声,心下算了算日子,“是了,再过两天,又是来写信的日子了……这信写好了给谁?”

“写好了我带过去,悄悄塞给高大哥,他拿回去再找人装作从程川那边稍回来的。”

芸香把信还给容少卿,提醒说:“那爷写的时候笔体可得换一换,虽说大娘不识字,但做娘的心思可细了。”

容少卿应了一声,接了信,放在桌上。芸香看着那信,犹豫了一下,没再提旁的话,只是说了一句“爷好好写吧,我该去生火准备做饭了”,起身离开了。

容少卿也没多想,把信纸展好,继续琢磨着写信。

两日后,容少卿按约定好的去火神庙写信。芸香也跟着,说她跟着方便些,他和大娘写信的时候,她也好得机会把信悄悄塞给高大哥。

写信的地方还是火神庙前的石桌,高氏坐在桌边絮絮叨叨地念着,反反复复还是每次说过的话。容少卿一边写一边和她聊天儿。

高氏点着信纸的边缘,“你就告诉他我快死了,再不回来啊,就看不见他娘了,看他回不回来。”

容少卿未落笔,“我要这么写了,可不急坏了他?”

“就是要让他着急!臭小子忘了他娘了,多少日子不回来,这眼瞅着要过年了,还在外头过年怎么的!”高氏恨恨地瞥过头去,好像眼前的容少卿就是他儿子。

容少卿仍不忙下笔,只是笑笑:“那我可真的这么写了?”

高氏不言语,未几,瞥了一眼信纸,“得了,这路上也未必太平,急着赶回来,万一车马不稳……你就写我病了,病得……”高氏似在琢磨到底写病得严重,还是不严重,半晌,蹙眉叹了一声,“不写了,不写这些了,还是从刚才说的隔壁村刘家姑娘那儿接着写,你给想点儿好词儿,夸那姑娘俊的,不惦记娘,总得惦记讨媳妇儿的事儿吧……”

容少卿宽慰道:“您这话说的,怎么能不惦记娘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