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六章

因知悉了芸香和容少卿的关系,大年初二的这顿饭便又添了些认亲宴的味道。程捕头和颜秀才虽未亲耳听了前因后果,但只从自己夫人的言谈间,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。饭桌上,高氏姐妹一会儿看看容嘉言,一会儿看看冬儿,似是怕自家相公不明白似的一唱一和:

“嘉言这双眼睛,真是和娘生得一模一样。”

“是,从前没往这儿想,这会儿怎么看怎么像。”

“哥儿俩都长得像娘。”

“高鼻梁像爹,不过这人啊,眼睛随谁就像谁,这么看上去,还都是随娘的多。”

“二爷别委屈啊,小子随娘,丫头随爹,你将来得个姑娘,便随你了。”

容少卿笑着应说:“承您贵言,我盼着将来得个如玉这么惹人爱的女儿,我就不委屈了。”

两家客人哈哈一笑,任谁都看得到他说这话时着意看了芸香一眼。见得芸香那边目光回避着假装没看到,好像他说这话完全与己无关,两对夫妻心中都觉明白:多半是男人想要重修旧好,女人这边则对旧事还多有埋怨委屈,只是既然允他带着孩子住进来,便是心里还有他的意思,破镜重圆不过是早晚的事。

酒过三巡,众人都带了些醉意,越聊越热乎。程捕头是直脾气的性情中人,又开始老生常谈,埋怨陈氏夫妇和芸香不把他当自家人,张嘴“程捕头”闭嘴“程捕头”的,听着生分,“二老就直接叫我名字“得安”,或是跟我爹娘似的,直接叫小名儿“三儿”,我听着舒坦。妹妹、妹夫这儿是乐意叫我声哥哥,还是从这边儿的关系论,叫‘姐夫’都行,就是不许叫‘程捕头’了,再叫就是看不起我,不愿认我这门亲,我可不答应!”

因这声“妹夫”,芸香多少有些窘迫,却也不好有所表现。容少卿听着倒是受用,端了酒杯说:“那我敬姐夫一杯,往后姐夫也不许再叫我‘二爷’,叫名字就好。”

“那是必须,咱们往后就是担儿挑了。”程捕头也端起酒杯,又拍了拍颜秀才,“你们说咱们这是不是缘分,一个世卿,一个少卿,都给我做了妹夫。我就俩姐姐,没兄弟,咱们这关系可不就跟亲兄弟一样吗,为这个,咱们哥儿仨就得干一杯。”

三个男人一碰杯,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,将这层关系敲得死死的,天王老子来也不许反悔的。

高家大姐看出芸香似是有些尴尬,猜是小两口儿还没正经和好的缘故,对自家相公道:“行了行了,今儿这酒就喝这么多,这已经开始说醉话了,若是喝趴下,我可不管往回抬你。”

程捕头道:“不用你抬,我要是醉趴下,我俩兄弟能不管我吗?再说了,就是醉得躺在这儿,二叔和婶子家不就是自己家一样吗,还能没我睡的地方?”

陈氏夫妇连声说:“这话说得对,这儿就是自己家,酒管够。”

程捕头醉得满脸通红,有人撑腰似的看向媳妇儿,“再说,我哪句话是醉话了,今儿在这儿的不都是最亲的亲人吗?”说着看向一旁小桌子上吃饭的孩子,吆喝了一声,“嘉言,冬儿,你们说,你俩该管我叫啥?”

冬儿正一心往嘴里塞肉,忽然被叫到,愣愣地没听明白。容嘉言乖觉,一直留心听着大人聊天,听到问话,看了一眼父亲的眼神,立马会意地叫了一声:“姨夫。”

“哎!”程捕头满意地应了一声,又唤冬儿。怎奈小家伙现在是满口油,一嘴肉,心思也没哥哥活络,完全没应声。程捕头笑说,“这傻小子,只管知道吃,往后谁家吃酒席带着他,保管不吃亏。”

男人们因着吃酒,吃起饭来便没了时候。小孩子们早早吃完,男孩子们屋里屋外地跑,小丫头如玉仍是赖在娘的怀里,没多会儿便困了。芸香陪着高小妹抱着如玉去跨院儿自己房里,把如玉放在炕上,怕孩子醒了不见大人要怕,高小妹便守在旁边,芸香自也不能留客人独自待着,便陪着她在屋里聊家常。陈张氏和高大姐那边仍在屋里陪男人们吃饭,帮着填菜倒酒,时而看一看男孩儿们。

三个男孩儿凑在一处,即便平日文静少言的容嘉言也露了淘气的天性。先是把家里剩下的一点儿烟花拿出来放了,再又扔雪球比谁投得远投得准,甚至程志远还提议爬到墙头上,比谁敢从上面往雪堆上跳,被她娘听见,训了两句才作罢。

院里院外的折腾了半天儿,直到大人们这边也撂了碗筷,吃茶聊天,三人才耍累了似的,在院里的石凳边歇下来。虽然不跑了,但也并不闲着,话题不知因何而起,开始比爹。容嘉言谦逊,并不多言,主要是才有了爹的冬儿,藏不住一颗幸福且显摆的心,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爹有多厉害,一脸得意地说:“我爹会读诗写文章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