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章 愧疚

目送着那对母子出了火神庙,芸香回头看向容少卿,他有些出神,像是触动了怎样的思绪,意识到她在看他,有些窘迫地收回了目光,佯作无事地转身进了庙堂收拾笔墨。

芸香也跟过去,“爷这手是什么时候的事?”

容少卿拿起未用到的信纸,轻描淡写地回说:“没什么事儿。”

“是因为这个,头先才回了账房那差事吧?”芸香再问。

容少卿垂眸整理着信纸,一张叠着一张,动作好像刚刚那个老妇人一般,认真仔细又慢条斯理。芸香伸手拿了他手里的几张纸,他便又去拿砚台和毛笔。她索性按住砚台,问他:“是最近才有的,还是一直这样?老太太、太太知道吗……”

其实还想问是怎么得的,是在大狱里受了刑,还是了遭什么折磨变故,却不知怎么问,也不忍心问。

容少卿放下手里的东西,坐下,垂眸看着摊在腿上的双手,曲了曲十指,似握非握,“也没多久……之前……只是会酸胀,会疼,阴天下雨的时候严重些……现在这样也是前些日子才开始……起初是帮你纫针时有些手抖,也没在意,后来才发现提笔写字也这样……没准儿以后连筷子也拿不了了,到时真的得成废物了……”

“爷何苦说这些,听爷这话,准是没找大夫看过了。爷还年轻,这也算不得什么大毛病,找大夫开几服药,或是扎扎针灸,保管就好了。”

“好不好也没什么所谓……”容少卿苦笑一声,自嘲,“我这些天倒真想到一个适合我做的营生,我该去衙门口坐着,看谁家有需要帮着顶罪坐牢的,进到里面也用不到手脚,有吃有喝地闲待着,挺好……况且,活了这么大,我也就这件事还做得不错。”

芸香觉得自己该劝一劝,说些宽心的话,但又觉得说什么话都苍白无力。四五年的光阴,旁人再怎样的心疼难受,也替不了他在里面那一千又几百个日日夜夜。她看着他颓然地靠在椅子上,整个人似是被抽了脊梁筋骨一般懈松,再想起从前那个青春年少,意气风发的二爷,不由得一阵心酸。

她不知该说什么,瞥见旁边的布袋子,忙换了话题:“爷上次拿了柴回去,也是来给老夫人写信吧,怎得没见拿这些东西?”

容少卿看过去,回说:“不想让你们看见,我那天回去把东西撂在院门口了,晚上才拿进去。”

芸香挤出个随意的笑容,“我说呢……”

一问一答,语毕又都没了声音。芸香寻不着别的话由,便垂了头,像容少卿刚刚那样,一张又一张,慢悠悠地理着信纸。

容少卿看着她用指肚顶着纸的边缘,对齐,转个方向,再沿着另一个边缘整理。纸张大小裁剪得有些许的偏差,这边对齐了,另一边便参差了,她却似没留意一般执拗地整理比对着。

无声地看了她片刻,他蓦地开了口:“对不起啊……”

芸香停了手上的动作,“爷怎得这么说,该是我跟爷赔不是才对,头先不知道爷因这个缘故才回了账房的差事,自以为是地说了那些话,爷别往心里去……”

“我不是说这个……”容少卿打断芸香的话,神情中带了一丝丝的窘迫,嘴唇微微翕动,似是有些话难以启齿,若是仔细端详,甚至还能看出脸颊耳根隐隐有些红晕。

芸香忽就明白他想说什么,也是脸上一臊,下意识地闪躲了目光,手上又不自觉地拨弄起纸页来。

“我是说以前……你还在容家的时候……”容少卿看着芸香,面露愧色,“嘉言的事……”

芸香仍然没好意思看他,抚弄着纸页,“我明白,这也不怨爷,谁也想不到能有这般奇事,若不是我自己经历,凭谁跟我说我也不信。”

容少卿欲言又止,芸香也终于不再和那叠纸较劲,把信纸拿起来在桌上戳了戳,放到容少卿来时带的布袋子里,又去整理笔墨砚台。

容少卿也是未料到自己此时此刻忽就说起这些,只是既然提了,便索性说开,“是……确实奇,那时候年纪小,碰见这种事,自己都是懵的,其实从头到尾最无辜的就是你,最受委屈的也是你,是我对不住你……尤其是后来,你生了嘉言之后……让你受委屈了……”

芸香垂着眸子,无声地摇了摇头。

“你心里怨恨我吧?”容少卿问,问完,又觉得自己这话着实有些无赖,知道芸香即便是怨恨过他,这会儿也肯定只是会摇头说没有,甚或说些什么话来宽慰他。

果然,她再次摇了摇头,却并未如他料想得那般说什么。他想,她果然是恨过他的。莫名的,这样反而让他好受些。

芸香微微摇头,是想说些天意弄人,不必在意的话的,只是他的话勾起了一些她以为早已模糊淡忘的记忆,让她一时有些发怔。